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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音樂的新語言——《EXPLORE》

2024/02/29


撰文/張尹芳(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及輔仁大學音樂學系兼任講師、台新藝術獎第23屆(2024)提名觀察人


演出陸橒作曲的〈墨・跡〉之二|攝影:楊詠裕|照片提供:CUBE BAND


年輕時剛開始接觸新作發表總不禁懷疑,若事先沒看過樂曲解說,會知道作曲家在寫什麼嗎?能像不知道貝多芬的艾格蒙序曲典故,卻一樣聽得到起義革命的悲壯感?或是縱使看了標題及解說後,卻依舊可能聽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隨著年歲的增加,欣賞新作時對創作動機和過程的理解,漸漸也被納入是整體欣賞與學習的經驗。


一向支持當代作曲家的捌號會所這次端出五首作品,其中有三首新創首演,四位是女性作曲家,其中一首是與電子音樂的創作。所有的樂曲都是在CUBE BAND三重奏打擊+古箏+琵琶的編制之內,西方許多的前輩作曲家都曾寫過小編制的室內樂作品,現代音樂代表—史特拉汶斯基的大兵故事,就是很著名的例子。但CUBE BAND的這些樂器大致都是屬於短音樂器(不似弦樂或管樂器可發出持續音),對作曲家來說可能因限制而產生挑戰,身為聽眾也因好奇而感興趣。


上半場的〈墨・跡〉由傳統樂器背景的作曲家陸橒譜寫,特別講究韻味,利用音型模擬筆觸線條,從開頭的三個樂器相同音高似墨汁滴落一般奏出較為鬆散的點狀音型,再發展出小小的動機,再到短樂句,再到後來的長線條聲部,有古箏與琵琶低吟交談,也有三人的對話,聽眾毫不費力的可以“聽到”墨從點發展和揮灑,也聽到墨跡的交織與留白,對於彈撥樂器的吟揉按放手法也掌握入味,樂曲卻在三個人短小有趣的熱鬧畫面中嘎然而止留下餘韻。作曲家高愷怡同樣是三重奏也是首演的〈探索〉風格則是截然不同,此曲比較像是色塊式的圖像或聲響製造,表達音符的靜態、動態,織度的濃、淡,如標題般探索,而較少是講話與訴說的語句,不規則的樂句與節拍也考驗著演出者的默契,最後則由一聲鑼響宣告抵達探索的終點。


任真慧的〈歸山〉則是琵琶與電聲的演奏,主要是將現場收音的琵琶演奏經過程式的編排再立刻經音響播出,營造出類似山林間與自己對話的空間感。


下半場的重頭戲〈鉦錚〉,是作曲家林煒傑延續2018年給預置21絃鋼絃箏〈錚鏦〉獨奏曲的第二部。演奏者的設定是兩位,樂器則除了預置古箏之外還有作曲家自製的打擊樂器:一塊木板和兩個四角金屬長柱。162公分的大木板是以古希臘修道院禱告的樂器為發想,四角長柱則模仿中國古代的編鐘。這些看似簡單的物件則是在作曲家精準的設計(箏的哪一條弦別上幾個什麼尺寸的迴紋針,打擊的螺旋棒和superball 等),搭配電容震動拾音器擴音,或極大可能是與演奏者反覆的討論發想之下,呈現出令人嘆為觀止非常多變豐富的聲響。


在演奏的位置上,作曲家設計讓古箏演奏者面對聽眾,打擊則是全程背對聽眾與古箏,舞台視覺上已經先形成一種張力,打擊樂器的配置是兩個四角長柱立於兩側,中央則橫掛著大木板,如同一扇門,而古箏的擺放則是直指大門,這個畫面也足夠提供給抽象聽覺的戲劇變化一個非常好的鋪墊。


開頭由箏四句引言敲開序幕,雙手握拳扣擊箏首及箏尾的三連音節奏,之後帶入打擊樂,此時打擊樂就是箏的延續。多功能的打擊樂器也在精心調整之下發出各種你想像不到的聲音,除了基本的打擊樂聲響,有類似原始部落的鼓聲,又好似有深海的壓力,宇宙的深邃,有遠古和現實的時間,有虛空,有真實,滿足耳朵的幻想。中間有一段打擊樂的獨白,古箏演奏者望向他的背影,彷彿是凝視自己的過往或未來,新音樂的演奏者除了音樂之外,還必須兼顧肢體語言也要非常有戲真是一件很棒的事!整曲可以很清楚的聽到作曲家時而將兩者聲響融合,時而是延伸,卻又設計各自的對話呈現其特色。內容有對立,有呼應,有共鳴。林煒傑除了開發出新的聲音,也很明顯早已跳脫了實驗階段而發展出他自己的語彙與色彩,而這些語彙也可以很快被聽眾辨識熟悉,因此在長達半小時的曲長當中不會流離失所。稍嫌可惜的是,因為演奏廳的舞台較淺,造成古箏的聲音不夠深入(靠近)聽眾內部,進而覺得打擊樂的延伸感距離有點太近了些,且廳內的空間光是容納一組打擊樂器的音量就已經過度飽和,因此當兩者的情緒一起激烈時,縱使有擴音,箏還是微微的被打擊樂掩蓋,音量過大對聽覺造成的壓迫則取代了原本應有的兩相加乘之憾動,但依舊瑕不掩瑜。關於這點,個人也相當期待這個作品在不同場域呈現的效果。


實打實的〈鉦錚〉結束在兩支木槌的碰撞加上古箏演奏者的鼓掌,當這鼓掌轉化為聽眾延續的掌聲之後,還在喘息的演奏者則要接著給出結尾的作品廖琳妮的“A great Hope built. You heard no noise.”……「希望的建造」,猶如Emily Dickinson原詩中所提到「希望的毀滅」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本該是一首充滿細緻聲響,如原詩反映人類存在的脆弱性,同時也展現內省和微觀力量的曲子,但可惜過度強調所謂ASMR的效果,將原本應有的無聲但深遠的影響給破壞了。若適度地呈現細小的聲音原貌,讓整首曲子的基調還是定在寂靜之上,將前一曲鉦錚的厚重轉化為音樂會結束的收心沈澱,更與第一首曲子的頌缽靜心似地頭尾呼應,也許會讓整場演出更令人印象完整且深刻。


但總之這還是一場讓人感受到新意的音樂會,題材的選擇也相對容易與聽眾的自身經驗產生連結與共感。當代作曲家的作品要如何留得下來,除了觀眾的支持,最重要的是被不斷地演奏。尤其因為記譜手法上的改變,讓詮釋的空間被放大,甚至可以說是在刺激演奏者和聽眾追求想像力的極限,每次與不同演出者或空間的碰撞,似乎也變成樂曲演化相當重要的一環。也因此,演出者的參與與表演功力相當重要,在全新的內容之下,聽眾能仰賴的只有台上的“演“出者內化後所拋出的引導,藉由解說或是肢體或是任何可以將抽象變成具象的理解和感受的方法讓聽眾接受,這點CUBE BAND 三位音樂家的展現無疑是相當稱職的!但是再成功的演出最重點還是作曲家必須擺脫為做而做的困境,所謂新音樂,是否老早該過了搏人眼(耳)球的階段?最終到底有沒有新的語言要說?又,能不能讓聲音的訴說完勝樂曲解說?這應該才是聽眾最需要被滿足的部分!


三月份兩廳院的TIFA和四月份衛武營的當代音樂節也有許多令人興奮的新創,讓我們也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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